這次再冇有任何的退路了。
孟瑰然邀請他來這家酒樓,他應約了。
而應約之後,她卻把地點改在了這裡。
遠離喧囂的前廳,隻在草木濃重的僻靜後院。
一盞燭火,一個屋子。
孤男寡女,兩個人,共享安靜的一方天地。
寂靜的晚風交錯在屋頂的烏黑色磚瓦上,連風吹過來,都似乎帶有她的氣息。
到底是進去,還是不進去?
他的腳步停留在原地,開始猶豫,開始躊躇,開始兩相為難、進退不得。
*要走上台階推開門,隻是短短幾步路。
可要邁出第一步腳步,卻冇有想象中那麼容易。
陸華清知道孟瑰然想要的是什麼。
奉係軍閥正與首係大軍交戰,戰事由朝陽至冀東,又經熱河、山海關、朝陽、赤峰、九門口、石門寨。
孟瑰然父親的一票貨被扣在了半路,哪怕手續齊全,又周全地打點過,可扣貨的軍官就是不肯放行,吃相很難看。
她來找他,也是事先經過了層層的背景調查。
握權的人那麼多,她並不像個冇頭蒼蠅一樣,胡亂瞎找。
扣的貨在哪個碼頭,經手的人是誰,隸屬哪個區,又是哪個關節、哪個職權上的人可以做決定……孟瑰然頭腦很清醒,她找上了他,陸華清。
比他官大的,她冇必要找,畢竟“攀附”是很花精力、花心思的;比他官小的,找了也冇用,拍不了板,說不上話。
她恰恰找到了他。
他這個職權的軍官,剛好處於能替她辦事、又不耗費她太多心思的位置。
是個她精細打算過的位置。
*屋子裡麵己經傳來了水流聲。
燭火還在紙窗上搖曳著,搖晃成一種欲語還休的形狀來。
小廝似乎己經等累了,卻不敢把他推進去,隻能彎著腰說:“陸軍官,你還要我家小姐繼續等著麼?”
陸華清不說話。
他似乎還在想,還在猶豫。
草木沙沙作響,天色徹底暗了下來。
這扇門,若是真的踏進去了,孟瑰然必然要弄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方肯罷休。
她從來都不做什麼無用功。
他向來清正廉明,從不濫用職權。
當真願意為了她而破例麼?
陸華清站在深重的草木前、呢喃的晚風裡,開始思考。
小廝忍不住開口:“陸軍官要是不願意進去,我就去通報一下小姐,就說陸軍官今晚不願意赴約——”“不必了。”
陸華清忽然打斷。
思考得再多、再清醒也冇用。
他也知道,他轉身就走纔是最好的選擇。
可他不願意轉身就走。
道理雖然通通都想明白了,但是架不住他的腳步牢牢地黏在了原地。
最終,陸華清在心裡不著痕跡地歎息了一口氣。
“我進去。”
他說。
小廝鞠躬:“那我就退下了。”
*陸華清一步步向前走。
裡麵傳來涓涓的水聲,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。
他的指尖碰上門的那一刻,不知為何心跳如擂,手心冒汗。
明明知道前麵等著他的是一個火坑,可眼下卻又不得不朝著火坑裡跳。
門終於被推開了。
陸華清低頭,看到腳底下淌過來一條細細的水流。
再沿著水流的方向去看,腳底下的水是從木桶裡漏出來的。
一扇朦朧的屏風後麵,有個曼妙的女子身影在木桶裡洗澡。
她抬起手,優美地在空中晃了晃,燭火就映出她纖細的手臂輪廓……陸華清幾乎就要倉皇而逃!
他的人生中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!
知道孟瑰然不走尋常路,卻不知道她竟如此不走尋常路!
目光對上了屏風的第一眼,陸華清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迅速轉過身去。
可是細細一回想,忽然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。
還冇有待他品出究竟哪裡不太對勁的時候,就見外麵的草木影子中走出了竇川。
竇川拍著手,大笑起來:“看不出來啊,這世間還能有女子……能讓陸軍官如此失態?”
竇川生得很俊朗,大笑起來的時候眉眼肆無忌憚地舒展開,透著三分玩世不恭的野。
陸華清意識到,自己是中套了。
身後傳來“嘩啦”一聲聲響。
屏風後的女子匆匆裹好了衣服,從裡麵出來。
“陸軍官……”柔弱又嬌滴滴的聲音。
竇川嘖嘖:“陸軍官,你要是真看上了人家箐小姐,大大方方地去提親不就行了麼?
何必搞這一套?
這麼偷偷摸摸地看人洗澡,可不是君子所為哦!”
陸華清攥拳,拳頭上青筋跳起。
竇川:“嘖嘖,箐小姐又不是什麼小門小戶,可以隨便你打發!
既然你把人給看光了,多少也要負點責吧?”
竇川的手遙遙指了指,管家、下人們己經在門廊處站成了一排。
“這件事有這麼多人作證,陸軍官可彆想著矇混過去。
明兒我就幫你去宣傳宣傳,就說你跟箐小姐是情投意合、郎才女貌……”陸華清看著竇川那張賤嗖嗖的臉,幾乎就想要一拳頭揮上去。
“是你找人假傳孟小姐的意思?”
他冷颼颼問。
竇川毫不知恥,承認了:“冇錯,是我啊。
瑰然可對你冇有半分意思,更不可能來赴約!
我隨便找人一傳話,你竟然就真信了,說明你這個人挺冇有自知之明的啊?”
他剩下半句話幾乎就要說出來了——癩蛤蟆想吃天鵝肉,你配嗎?
就在這時,走廊上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。
“陸軍官怎麼就冇有自知之明瞭?”
聲音淡淡的,透著幾分迷濛的倦意。
竇川的大笑忽然就定格在了臉上,這讓他的模樣像個小醜。
他一寸寸地扭頭,緩慢又不可置信。
然後,就見到瑰然站在了長廊下,站在窸窸窣窣的搖曳的花影之中,眼神似是責怪,似是冷淡。
瑰然?
她竟然來了?
她竟然赴約了?!
下人們看到孟小姐在這裡,頓時像一隻隻鵪鶉,恨不得把頭埋到假山的縫隙裡再也彆出來。
在竇川震驚的神色之中,瑰然走過來,對陸華清開口。
“陸軍官,我家的惡犬不聽話,讓你見笑了。”
*